前言
1938年4月29日，为纪念日本裕仁天皇的生日（日本人叫做“天长节”，中国人称为“鬼王节”），日海航第二联合航空队派出48架各型战机，企图一举消灭驻扎在汉口的中国空军主力，为裕仁祝寿。
二战中，日本没有空军这个独立的军种，日军战机大多隶属于海、陆飞行联队，未被单独划为“空中作战力量”。
14时30分，中国空军第4、第5大队共计19架歼击机陆续升空御敌。
此次空战异常惨烈，中方19架战机共损失11架，重伤3架，仅有5架安全返回，受伤10人。
而日方则损失21架战机，包括轰炸机10架、歼击机11架。
但这还不是最惨烈的，在空战最激烈的时刻，第4大队飞行员陈怀民在油箱中弹起火的危急时刻，没有选择跳伞逃生，而是驾驶战机直接撞击日军绰号“红武士”的高桥宪一所驾驶的战机，选择了同归于尽。
陈怀民烈士亦为《北平无战事》主角方孟敖的原型之一。
陈怀民血洒碧空后，有两位女子受不住打击，接连为他殉情。
今天，我们就先从陈怀民的父亲陈子祥这里说起……
图｜陈怀民路
一、出身富庶，陈怀民弃文从武驱日寇
20世纪初，清政府还未正式败亡。
为做最后的挣扎，1896年开始，清廷官派留学生东渡日本。
截至1906年，大约有3万多名中国学生先后到日本留学，其中就包括鲁迅、李大钊、方鼎英，这些或官派或自费的留学生。
1902年，一位来自江苏镇江的青年留学生进入日本士官学校步兵科学习。
此人名叫陈子祥，担任过清廷武官。
东渡日本的陈子祥认真学习，被教官任命为分队长，帮助其他新学员快速熟悉学校课程。
担任分队长期间，陈子祥曾教训过一名日本学生。
一时手重，不小心把他的右耳扯了下来。
军官学校的学员互有磕碰，留下些小伤根本不是问题，可是这个日本学员却恨上了陈子祥。
毕业后，这个日本学员顺利进入日本军方服役，后派往中国地区，曾多方打听昔日仇人陈子祥的下落。
忘了说，这个让陈子祥教训一顿的日本留学生，本名叫做板垣征四郎，臭名昭著的日本战犯。
1907年，陈子祥以优异的成绩从士官学校步兵科顺利毕业。
他原本有机会留在日本继续深造，但因思念家乡和亲人，陈子祥还是决定返回中国。
回国后的陈子祥与同乡女子魏静诚结为连理，夫妻二人婚后共育有5个子女。
陈怀民便是陈子祥的第3个孩子，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、姐姐，底下是两个弟弟、妹妹。
陈怀民本名陈天民，1916年2月出生。
小时候的陈怀民虎头虎脑、不喜读书，钟情练武。
恰好父亲陈子祥也是武道中人。
闲暇之余，陈怀民常与大哥陈天和随父亲习武。
1922年，因陈子祥工作变动，陈怀民来到安徽安庆念小学。
才6岁的陈怀民却已习武两年有余，一招一式，颇有其父风范。
1924年，安庆市举办了一场少年武术大赛。
陈怀民作为种子选手，一举夺魁。
1925年，陈怀民随父亲、大哥回到江苏镇江居住。
小学毕业后，陈怀民先后进入扬州中学、无锡成美高中、常州中国工艺专门学校及商船学校念书，如果不出意外，他的人生轨迹，将以求学之路为主。
但意外还是来了，1932年，淞沪会战爆发，各地高校举行抗日游行。
距离上海较近的常州、苏州等地，同样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学生活动。
国家兴亡，匹夫有责，陈怀民与哥哥陈天和一起加入请愿队伍的行列。
慢慢的，陈怀民却觉得——单纯的游行对于战争局势没有任何影响，若真想报效祖国，还得参军入伍。
图｜陈怀民烈士
他与大哥陈天和一商议，二人退学，毅然从戎，参加第19路军编组的大学生义勇军。
消息传回镇江老家，母亲魏静诚非常担心两个儿子会遭遇不测，父亲陈子祥作为职业军人，倒很支持陈怀民、陈天和的决定。
加入大学义勇军后，陈氏两兄弟被安排在上海吴淞口一带抗击日军。
1932年1月的某天，第19路军军长蔡廷锴到吴淞口阵地视察，顺便给这些大学生加油鼓劲。
正当蔡廷锴将军情绪高昂地发表讲话时，日军战机忽然低空袭来，在场的中国军民赶紧四散躲避。
等到日军飞机扬长而去后，留下的却是一片疮痍之地。
愤慨的陈怀民当即询问蔡廷锴：“蔡长官，日本飞机如此嚣张，给中国平民造成极大危害，为何你不向上方建议成立空军部队，我们兄弟二人首先报名参加。”
蔡军长笑道：“傻小子，你还不知道吧？国军早就在杭州笕桥创办中央航空学校。
你若是想报考中央航校，还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才行。”
蔡军长这番话，给了陈怀民前进的方向。
淞沪会战结束后，陈怀民回家潜心研读半年，于1932年秋正式报考中央航空学校。
经过详细考核，陈怀民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，有一定文化知识，还曾加入过大学义勇军，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。
可是陈怀民的眼睛有些问题，考官思考再三，还是把他刷下去了。
陈怀民没有气馁，他返回镇江老家进行针对性训练。
1933年1月，陈怀民再次报考中央航空学校。
经过考核，陈怀民各方面条件都符合飞行员标准，他终于如愿以偿，正式成为一名空军预备学员。
二、勇猛作战，陈怀民屡次出生入死
经过两年多的紧张训练，陈怀民各科成绩均名列前茅。
即使是在藏龙卧虎的中央航校，陈怀民都属于当仁不让的佼佼者。
1935年底，陈怀民这一届的学员快要毕业。
临毕业之前，中央航校与浙江大学举办一场高校联欢会。
联欢会什么性质？相信大家应该都清楚。
无外乎就是通过举办运动会或者文艺晚会，让两所高校的同学进行接触，互相交换学习经验。
陈怀民作为中央航校篮球队主力后卫，他与同学来到浙江大学进行比赛。
由于他的身体条件出色，在篮球场上几乎所向披靡。
更何况陈怀民身姿挺拔、五官端正，两道剑眉衬托出他的英气，让许多浙大女学生沦陷。
紧接着就上演了一出偶像剧的老套路。
当篮球比赛结束后，汗流浃背的陈怀民来到休息席上，伴随着一阵青草般的香味，陈怀民的耳旁传来一句：“同学，你累了吧？我给你送瓶水。”
陈怀民回头一看，一位面容姣好、身材纤细的浙大女校友，正俏生生地站在旁边。
陈怀民赶忙接过这位女同学送来的水，一饮而尽后微笑着说道：“谢谢你，我能知晓你的芳名吗？”
“我叫王璐璐，是杭州本地人，今天是来为浙大篮球队加油助威的，你呢？”
“我叫陈怀民，是江苏镇江人。”
经过简短的交谈，二人互留联系方式。
图｜陈怀民与王璐璐
通过书信来往，陈怀民与王璐璐感情迅速升温。
王璐璐的父亲是银行家，母亲则是杭州大家闺秀，她是独生女。
高中毕业后，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入浙江大学文学系。
用句时髦的话说——王璐璐绝对能称得上是“白富美”。
当然了，陈怀民条件也不差。
这二人属于郎才女貌，天生一对。
1936年1月，陈怀民不得不暂时中断与王璐璐的联系。
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毕业，进入中国空军第4大队担任23队少尉本级飞行员，驻守江西南昌。
因空军部队有着严格的保密程序，飞行员不能与外界有着频繁的书信往来。
正处蜜恋期的二人虽心中失落，却彼此坚信“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。”
七七事变爆发前，陈怀民所在的第4大队要调往江苏南京地区作战，此时的王璐璐赶到江西南昌看望陈怀民。
陈怀民没有隐瞒情况，对王璐璐说：“我马上要跟随4大队调往别处打仗，现在要去报效国家。
听老毛（毛瀛初）说，空军一线部队能活过6个月以上的飞行员，都算得上是老人了，我这一去很有可能回不来。
因此，这次在南昌相会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，你也不要难过，更不要为我担心。”
陈怀民的这番话，让女友王璐璐一时无语凝噎。
她能说什么呢？难道阻拦陈怀民不去英勇杀敌，陪自己双宿双飞吗？
王璐璐没有答话，她送给陈怀民一套景德镇茶壶，茶壶背面还有几个字——天民吾兄惠存，妹璐璐敬赠。
有人说，这套茶壶是王璐璐送给陈怀民的定情信物。
图｜航校学员集体合影
但其实王璐璐不会在此时乱了陈怀民的心，它就是普通的礼物，让陈怀民留有纪念，仅此而已。
1937年8月14日，中日双方爆发首次空战，国民政府同时发表《国民政府自卫抗战声明书》。
日军来势汹汹，中国空军奋起作战，陈怀民驾驶2309号战机，跟随第4大队紧急升空。
作为后来的国军风云人物毛瀛初，也在4大队作战序列中。
这一天，中国空军在杭州笕桥上空与日军飞机英勇作战。
4大队合力击毁三架日军战机，我方毫发无损，取得开门红。
陈怀民这是第一次参加空战，可他完全没有“新人菜鸟”的紧张，反倒镇定自若，临危不乱。
随后，旗开得胜的4大队驻防南京。
1937年9月19日，南京空中保卫战正式打响。
日军这一次明显有备而来。
时任日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古川清以日本军方名义，通知各国驻上海领事馆赶紧离开，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。
19日早间8时许，日海航第13航空队派出30多架各型战斗机，飞抵南京上空。
中国空军第3、4、5大队，联合江苏句容的3架飞机，共计21架飞机，对日军战机进行驱逐。
图｜陈怀民与他的2309号战机
升空之后，陈怀民与毛瀛初在3600米高度巡航，旋即在青龙山上空发现日军战机攻击队。
毛瀛初、陈怀民立即驾驶战机，与队友配合，向敌方发起进攻。
毛瀛初率先冲入敌群，击中一架日军飞机，破坏敌方队形。
陈怀民与另两位队友杨梦青、王荫华趁势而上，重创一架日军水上飞机。
空战中，陈怀民驾驶的2309号战机一度被4架日军战机包围。
但陈怀民毫无惧色，如同他高超的篮球技艺，先是左突右晃吸引敌军火力，接着拉起操纵杆，瞬间飞升至4000多米高度，后一纵而下，猛烈开火。
混战中，陈怀民击落一架日本战机，自己座机的油箱被日军击中，瞬间起火。
陈怀民座机受伤严重，因燃料损失殆尽，只能勉强维持座机平衡，紧急迫降在浦江。
他的飞机猛烈撞击在一棵大树上，巨大的冲击力把陈怀民弹出座舱，正好卡在一段树丫处。
经22队飞行员张光明与当地村民的合力解救，陈怀民暂无生命危险，后被送到当地人民医院。
经过三个多月治疗，直到1937年12月30日才康复出院。
伤好后的陈怀民立即归队。
1938年2月上旬，第4航空大队为支援武汉会战，分批来到汉口驻防。
1938年2月18日上午10点左右，日海航第一联合航空队派出30余架次飞机，突袭武汉，第4大队立刻起飞29架苏制战机迎敌。
陈怀民升空后陷入苦战中。
此战，中日双方战机没有短兵接触，进行远程火力打击。
战役一直持续到2月18日下午13:25，双方战机因燃料有限，相继撤离战场。
中方此役损失9架战机、5名飞行员牺牲；日军损失4架战机，2名飞行员丧生。
之后两个月时间，陈怀民接连参加多场空战。
图｜武汉空战
1938年3月，在平汉路上空的空战中，陈怀民座机受伤严重，采取弹射跳伞，腿部连中数弹。
落地后被工作人员紧急送往武汉人民医院接受治疗。
王璐璐从一熟人处打听到了陈怀民因伤住院，他赶忙向学校请假，匆匆赶往武汉与男友见面。
医院里的陈怀民与王璐璐互诉衷肠。
行动不便的陈怀民托人买了一件旗袍送给王璐璐，并对她说：“这是我买给你的唯一纪念品，如果我牺牲了，你看到这件衣服就像看到我一样。”
王璐璐顿时泪如雨下。
一晃就是4天，王璐璐离开武汉返回浙江，故作坚强的陈怀民在1938年3月底，写下了一封思念王璐璐的诗。
大致内容是——陈怀民相思成疯，但今生却不知能否再与王璐璐见面，只愿她一生幸福。
1938年4月初，伤还没好利索的陈怀民主动要求归队。
1938年4月，中国军队与日军在山东台儿庄展开激战。
为了支援地面部队作战，陈怀民强忍伤痛，屡次驾驶飞机参加战斗。
4月4日，陈怀民随毛瀛初进行低空侦察，对台儿庄日军交通线及营房投下大量炸弹，杀伤日寇甚多。
4月10日，陈怀民参加第二次归德空战，中国空军第3大队会同第4大队之第21、23中队飞机，共出动18架飞机，负责截断日军退路。
空战中，中国空军第3大队损失三架战机，三名飞行员先后受伤；日方损毁两架战机。
陈怀民则飞往山东枣庄上空，轰炸盘踞在附近的日寇。
返航途中，陈怀民飞至河南虞城南马牧集上空，遭遇17架敌机团团围困。
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，他驾着飞机奋力向敌机冲撞。
战斗过程中，陈怀民驾机撞毁一架日军飞机，迫使该机飞行员齐藤利三郎当场丧生。
令人惊讶的是，陈怀民在高空中与敌机激烈对撞，本人居然毫发无伤，安全归队。
若幸运女神能常伴陈怀民身边就好了。
三、血洒碧空，两位女子以身殉情
第二次归德空战结束后，第3、4航空大队迎来半个月的休整。
1938年4月28日晚，陈怀民回家看父母。（陈子祥携家眷，于稍早前赴武汉避难）
陈怀民与父母说了两个多小时话，陈子祥与魏静诚没有料到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与儿子对话了。
当晚，陈怀民在宿舍写下一篇日记，相当于最后遗言。
1938年4月29日下午2点左右，日本海航出动40余架战斗机，飞抵武汉附近空域。
获知日军作战意图的中国空军，派出19架苏制歼击机升空后，与苏联志愿航空队45架战斗机共同迎敌。
当天下午2:30，第4大队少数飞机与敌人歼击机遭遇，大战一触即发。
陈怀民率先冲入战场，击落一架日本飞机。
激战中，4架日本飞机包围陈怀民，队友正陷入苦战，无力救援。
此时陈怀民座机油箱中弹起火，他操纵不灵，飞机左右摇摆。
电光石火间，陈怀民突然开足马力撞向一架日军战机，两机同归于尽，坠于武昌天星滩附近。
当天傍晚6点左右，空战结束，中方损失11架战机，受伤10人，陈怀民不幸殉国。
日方损毁21架战机，死亡人数不详。
后根据《空军抗日战事》等相关资料考证，与陈怀民相撞的乃日军王牌飞行员高桥宪一。
此人绰号“红武士”，当时驾驶的是日军最新型96舰战机。
令人惋惜的是，陈怀民与敌机相撞后没有当场牺牲。
因为降落伞遭烈火焚烧，陈怀民从高空跌落，落入长江泥沙中晕厥。
直到1938年6月3日下午，陈怀民烈士的遗骸才被找到。
1938年6月5日，为纪念陈怀民烈士公祭大会在武汉汉口举行，蒋介石送上挽联，周恩来、朱德、彭德怀代表中共中央驻武汉办事处送上花圈和挽联。
周总理亲自为陈怀民烈士写下“义薄云天”的横幅。
《武汉日报》《大公报》《中央社》分别发表悼文，社会各界请求当局将武汉汉口三原路附近的一条小街命名为“陈怀民路”。
老蒋还给陈子祥夫妇送去1万块银圆作为抚恤金。
陈怀民烈士遗骨起初葬于武汉青山，后迁往武昌卓刀泉阵亡将士公墓。
七尺之躯，已许国，再难许卿。
当王璐璐听闻陈怀民为国捐躯后，受了严重刺激，精神出现问题。
1938年6月某天，王璐璐参加完陈怀民的公祭大会，穿着那件旗袍，从武汉长江大桥上一跃而下，伴着缓缓落下的夕阳，追随陈怀民而去。
图｜影视剧中的陈、王剧照
陈怀民牺牲后，不仅王璐璐一人为他殉情，陈家小妹妹陈天乐同样受到严重打击。
她想过自杀，一了百了。
后来在家人亲友的劝导下，陈天乐怀着对哥哥永久的追思，改名为陈难。
陈难后来无意中读到与陈怀民相撞的日本飞行员高桥宪一的家信，她后来写下一封《致美惠子的信》（美惠子是高桥宪一的妻子，还有说是妹妹）。
这封《致美惠子的信》被《武汉日报》发表。
由于日本当局对信息进行封锁，直到1990年，美惠子才读到这封信，她恳求有关人士转达对陈难的敬佩与感激。
结语
平心而论，抗战时期中国飞行员大多是富家子弟，他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。
但是他们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日本陆航、海航的时候，没有过退缩与害怕。
如同陈怀民烈士说的一样：“和日本人作战我没想着活着回来。”
根据战后资料统计，抗战时期，共有2478位中国空军英烈为国捐躯，他们的平均年龄仅有24岁。
图｜陈怀民与妹妹陈天乐（陈难）
空军英烈们燃烧自己给黑暗笼罩中的人们带来希望！
值得一提，陈怀民烈士的侄孙陈功是南京市航空委员会委员，他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还原抗战时期中国战场空军对日作战的历史，多次深入包括驼峰航线在内的诸多地点现场调查。
2005年，陈功率先拍摄过一个空军抗日的纪录片，开了国内空军抗战纪录片先河。
